“阅”享成长丨山与海之外的景深
——读《文化苦旅》有感

2023-05-15 20:41
来源: 王辉


我若是个文科生就好了,我时常心里这样念着,偶一想起,那遥去的高中生活又涌入脑中。

那是在平淡、残酷又煎熬的日子里冽放出的小小繁花。

在数理化更能打点生计的年代,我义无反顾地选了理科,但偏偏对文字又那般牵肠挂肚。那时候在寝室里同朋友有一场小小的比赛,比的是背小小的册子,一本粗装本的唐诗宋词,他若背《春江花月夜》,我就背《长恨歌》,那时倒也未有多少好胜心,只是两个方正的脑袋都朦胧体抚到了诗词的驰畅之美。那是多少对辞藻最为痴迷的时日,印象最深一次,语文测试中出了阅读题,题材是《苏东坡传》,里面一句“先生沐雨而立,一站就是千年”,他念叨了许久,我心里也计较了好一阵子……

后来,学业慢慢繁忙了起来,再未有这般疏浅的日子了。

毕业,择校,再毕业,择业。一切都急匆匆地奔赴,再也没有撞上这般文绉绉的结缘了。零碎的印象里,对文字辜负的时间总是很多,直到我读到了余秋雨的《文化苦旅》。

至今仍不记得从哪里看到这本书,只记得那时候自己对近现代的文章颇有些失望,以为天下文赋造诣的高峰在唐宋,那之后文章似乎抛去了精神,再少见那种自如放荡、迸溅流泻的烂漫,诸多文辞愈发抱婉,工于篆绣,如巨人渐衰,偻下魂骨。但翻开这本书,每一页的委婉与纠葛都使我心惊,使我越发鄙薄自己。

印象最深的一篇是《道士塔》,以道士王圆箓为引,言辞痛切地还原了一段敦煌莫高窟藏经洞被冷落、罹毁和被盗取的文化史。

王圆箓是一名大字不识的贫苦道士,因缘巧合间做了藏经洞的守门人,在外国人斯坦因的哄骗、蒋孝琬的巧妙“襄助”下,像菜市场青菜换鸡蛋般,整个洞中经书文物被巧取豪夺,整整五大车二十九个箱子,离开尘封的洞窟,离开无数心血与匠意埋藏的地方,驶向异国他乡,仅仅为碎银几两。

令我惊讶的是,书中文字始终压抑住了情绪,极少见咬牙切齿的痛斥,若以唐宋的文笔,王圆箓、斯坦因、蒋孝琬、随意糟践敦煌古物的文官们,哪个不是罄竹难书,哪个不足以食肉寝皮?但余秋雨先生却没有这般歇斯底里,想尽一切在脑内为王圆箓开脱,用谨慎的文字细数他的不是。他只是一个皈依道家的贫苦农民,思想太愚昧,衣衫太单薄,何以得知敦煌莫高窟的文学高度,何以看得住这个巍巍文化的洞口,何以堵得住一个古老民族的淌血的文化伤口。对斯坦因,他笔墨铺陈也颇多,去认同他对敦煌文化的痴迷和尊崇,去鄙夷他在为艺术钻营的心思上还勾连着傲慢与偏见。至于蒋孝琬、知县和敦煌的文官一流,这些最纯粹的恶人,是不足用词语去描摹的,是最不值一提的。

我适才明白了近代文字如此不汹涌、愈发冷静平和的原因了,那只是文化从滔滔的江海偏折进了一个幽幽的小巷,如斩袖般丢弃了恃才放旷的达与广,转而揉进了娓娓的情丝。那是对一切情与事的来龙去脉如切片般地关切,以人性的笔触擘画出一个个鲜活的身躯,丝丝入扣地还原出人情冷暖,以致于他们的文章又总是充满了关切、追问和打算,如呦呦鹿鸣,牵挂着来人来世。

余秋雨先生的一生,亦是颠沛的一生,他的青年时代几乎是浸在苦水中艰难度过的,然而在1991年7月,他又辞行一切荣誉与职务,从西北高原开始,系统考察中国文化的重要遗址,以足实的脚步体切山与水的声音,与无数文人骚客、尚书将军、游子孤魂隔空相望,浓墨重彩写成了这本《文化苦旅》。在晚年他又对中华文化的未来倾注了大量的心血,一直写写画画,拓印他对中华文化的定与谋,关怀着中国文化的困境和出路。

 

那么,中华文化出路在哪里呢?或者更细一点说,文字的出路到底在哪里呢?

文字作为古老民族的文化的精粹,其如今的出路确实遭受了传播之虞。在大学之前,语文确实作为一门学问,而且是一门辛苦的学问,以至于令人抓耳挠腮,百思不得其解,急匆匆的教育推搡着我们,砸碎了浑然天成的景观,教条地分离出主、谓、动、宾。到了大学四年乃至毕业后,湍急的世俗漫灌进了口鼻,不足以安生立命的文字,像一颗滚落的绣球,永远地落在了身后,没有心事,就不再有任何风吹草动。

文字的确在逐渐老去,与现代的生活方式割裂得厉害。其晦涩的天然品格排斥一切亵玩的目光,在字里行间解景和通理的门槛,让人越来越无法亲近。在图像、影像、甚至VR技术越来越发达的今天,它像个败军之将,拖着五千年的辎重,默默走下大多数人的精神高地。

唐宋会老,文字也会,我明白未来会有更多讲好故事的载体,只是这余晖却烧的人刺痛。

来日有人再抛一篇锦赋在世间,也不知还有多少路人会瞥他一眼。